以聲音堆疊風景,以記憶尋回自身的存在-淺談寧森講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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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名攝錄影像藝術創作者,寧森透過作品及話語大膽窺探死亡。你心中所想像的「瀕死」是什麼樣的感覺呢?寫在講座之後,讓我們藉著聲音的堆疊,探尋一個屬於自己的答案。

躺在棺材裡頭會是什麼樣的感覺?也許那就和失眠的夜獨自躺在床上的孤寂雷同。疲倦的身體沉重得無法移動,彷彿它注定是個多餘的包袱,箝制飄散的思緒,而記憶則零碎的散落於安靜的房間之中,於是獨自一人躺在床上,像是被世界拋棄似的等待著深夜將自身吞噬,那是一個只屬於自己恍惚縹緲的時刻。

那麼瀕死又會是什麼樣的感覺?

「棺材可以承裝屍體,也可以承裝回憶,可以是恐懼,也能是平靜。」

寧森望著臺下的我們略為羞澀的說道。投影幕上,一個女人坐一只純白的棺木之中,身後的枯木帶著寧靜的氛圍渲染著她的姿態。藤原新也曾在〈在尾瀨死去〉這篇文中提及:「我相信在死神將近的時候,人可以藉由他人的話語或是自己的意念,一件一件地放下對世人的眷戀,做好迎接死亡的準備,這種時候不需要刀子或是藥物,他們可以自己結束自己的生命。」而此刻的她,雖看不見臉部的表情,卻能感受到一抹溫柔的微笑,彷彿她的意識輕輕地環抱了死神的邀約,在寂靜之中重生。

《______,但我忘了展覽的名字》

《______,但我忘了展覽的名字》

傳言人在睡眠之時最後喪失的感官會是聽覺,而死時亦然。展出於 2015 年,身為感官影像創作者的寧森在《______,但我忘了展覽的名字》這項作品當中巧妙的利用了聲音以及光影的變化,讓人陷落於棺材反思自己的生命型態。躺在棺材裡,「觀」者必須得閉起雙眼並戴上耳機,眼前的螢幕會隨著音效變換色彩,透過眼皮,人們可以感受到光影的變換,但聲音仍是主要感受「景色」的媒介。

「幫作品取名字很難,不如忘記吧。」這項作品沒有同樣的議題,沒有一樣的風景,寧森在作品的名稱之前添加逗號,讓每個觀眾自己填入。對我來說,它就像是一面鏡子,人們帶著問題試圖向藝術家尋求答案,卻發現所有的迷惘、所有無法跨越的障礙、所有美好的光景都僅只能從自己的內心探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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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這項作品概念的起源,要從寧森人生中發生的兩件事情說起。

第一件是關於法國晚上的地鐵,當時人在法國的寧森常被提醒「晚上的地鐵不能睡。」然而在一個漫長的深夜,過於疲累的他卻不小心在地鐵上睡著了,在迷糊當中,他瞥見了車窗外映出的車站站名,恰好是自己應該下車的那一站。匆忙的他起身推開地鐵的門(巴黎的地鐵必須得自行開門下車)不料卻被門硬生夾住,於是他雙腳懸空,人卡在車外動彈不得,車子就啟動了-「我就要這樣死了嗎?」正當他以為一切就要結束的時候,身後有人用力的推了他一把。

從死亡開始活著,經歷了那天之後,寧森開始思索自己想要什麼樣的生活,如果生命即將結束,還會滿意現在的生活嗎?他向我們分享了五個日常的死亡練習:寫遺書,寫封死時想對世界闡述的話語;消失,離開熟悉的人群、環境,獨自一人去找回自己的樣子;遺言,將不同時刻的自己想遺留下來的話語記錄下來;葬禮名單,將死時想邀請的葬禮名單寫下,並趁還活著的時候好好的對待他們。 最後一項則是來看寧森之後的展覽,今年暑假在高雄駁二,寧森將會有一個以《______,但我忘了展覽的名字》延伸而成的展覽《死在展場》,期待有興趣的朋友能夠一同感受。

(360度的環繞體驗影片,有興趣的讀者記得要用電腦開啟喔)

影響他創作《______,但我忘了展覽的名字》的第二個事件則是和摯愛的外公有關,當時他的外公面臨失明危機,一向還算樂觀的他在那時卻對寧森說了「看不到不如死掉算了」等消極的言詞,而這件事情也讓他開始反思-看不見了,還有風景嗎?

「於是,我閉上眼睛按下快門。」看不見影像,在漆黑的世界裡,他卻看見了回憶一層一層疊成了光景,「想成為傾聽者,想讓人感受到寧靜。」為了達到這樣的目的,他決定要製作一個裝置能讓觀者獨自死亡十分鐘,與自己的記憶重新交錯,拼湊只屬於自己的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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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邊緣化的作品,一個傾聽自「聲」的作品

「當個邊緣人就不會被排擠了。」寧森笑著揶揄自己從以前開始就是邊緣人,但也是因此,他能夠享受孤獨的自由;能夠獨立思考,以旁觀者的角度看世界;能離開舒適圈,更加的了解自己:「當沒有人認同你的時候能夠認同自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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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寧森在鄉間的小路上收錄草摩擦的細瑣聲音的時候,他感受到了自己的自由。錄製的過程中除了自然細瑣的聲音以外,也會有人為的、不精準的聲響,比如說在醫院裡,他會聽見很大的、沉重的呼吸聲,他喜歡閉著眼睛去錄,讓那些生命最後的努力累積堆疊,結果也許就只是一件作品,但其過程卻著實的累積著生命的厚度,人生就是一連串的遺憾,當你做了一條選擇
就等於放棄了另一條道路,而取代遺憾的方式是感謝,於是他讓棺材成為了自己的床頭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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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森向我們分享了幾個從作品延伸出來的故事。有一個來觀賞作品的女孩因為心臟疾病所以只能平靜的面對世界,透過棺材體驗死亡之後,她發現死亡並沒有想像中的充滿恐懼,僅只是另一種寧靜而已,因此從害怕死亡到感謝這顆不完美的心臟。。另一個參觀的男生有著心理疾病,而昏暗的展場竟讓他有種「這個空間懂我」的感覺。一個來了兩次的女生,第一次只是站在棺木旁邊沒有進去,直到第二次才踏入棺材,她說第一次來訪的時候她怕會看見家裡的命案現場而崩潰,但實際踏進去後,她反而看見了命案之前美好的光景。年過半百、六十幾歲的中年男子在進入之後哭了,他說他知道自己必定會孤獨的死去,但在棺材當中他也看見了孤獨的美麗。

「你要如何衡量你的人生?」然而故事的價值是無法用金錢衡量的,於是他讓參觀《______,但我忘了展覽的名字》的人們寫起遺書,每一件事件的結束就是死亡,他讓他們將自己在棺材中體會到的感受化為文字、圖像、影音,成為作品的一部分,這些紀錄-《死在展場》也將會在今年七月於高雄駁二展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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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你在途中迷失了道路

從出生開始我們遇到的任何人都是在改變自身、改變自己的外在,也許我們會在旅行的途中找不到自己、找不到為什麼我們要做這件事情,這種時候要該怎麼辦呢?他說:「那就問問瀕臨死亡的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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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生而為人,打從出生開始我們就彷若躺在棺材,透過自己的五官臆度著外面的世界。而當喧囂聲不再,我們又將在寂靜之中看見什麼?閉上雙眼,此刻的我們擁有的,是什麼樣的生命呢?我們要怎麼面對自己的答案?也許這只能憑依著與即將死亡的自己進行對話,去感受死亡,然後,試圖以此得到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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