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任明信(上)-不想特別為了什麼寫詩,我並非是個文字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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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文字不只有藝術的美,還有它如何影響著人;他說自己不是一個文字工作者,因為他不想特別為了什麼寫詩。他,是任明信。

專訪任明信-三餘咖啡廳

「我們自以為在咖啡館裡坐著便有機會參與演出這般的劇碼;縱然絕大部分的時刻我們僅僅只是不知名的觀眾。」-《流離》

從階梯的半腰仰望,布製門簾上印著「明日的棲所」,其顏色一如藍染色名中的「搗反」,比紺更深邃,黑中雜藍。

我緩慢的將它拉起向內窺視,他就坐在那裡,吧檯前方的位置。我認著他手上的刺青以及整體的氛圍,凝視著他的背影,突然有了些略為不切實際的幻想。「能在此刻與他相遇,也是宿命了。」

在三餘咖啡廳與任明信對話

三年前的年底,三餘書店集結了高雄在地的文化精隨,為這城市推開了一扇藝術以及創意的門扉。隔年四月,寄賣詩集於此的任明信憑著先前流轉於咖啡館的工作經歷,應徵上了其二樓的職缺。

「在咖啡廳工作的人」-任明信如此的形容自己,而不是將自身的工作視為「文字寫作」。他認為自己是一個較為「奇異」的人,看的面向以及思考的方式和他本身所知的一般並不相同。雖然喜歡寫作,但任明信並不覺得自己擁有才華:「直到今天我也不這麼覺得」他謙遜說道:「我無法仰賴寫作吃飯,這對我的消耗太大了。我只會在自己想寫的時候才寫,不接稿約,也不想特別為了什麼寫詩,把它當作功課。」

因此,決定走上寫作之路以後,他開始尋找打工,一方面是為了與社會保持連結,另一方面則是想要擁有一技之長。以拍電影來說,任明信覺得自己是那種不會寫好劇本的導演,看到好的東西就拍,不停地創作、捕捉,直到有一天,他會發覺自己都在描述同一個東西,而那就會成為了作品,他的詩必須是當下強烈情緒的渲染。

拿起我的杯子輕輕靠近,他說那是「水洗耶加」,狀況好的時候他能憑香氣猜出咖啡的種類,如果客人在眾多的咖啡品項中猶豫不決,他也會讓客人就著乾香氣來選擇。

咖啡廳裡的豆子是由任明信本人從咖啡師朋友的店裡之中挑選出來的,其分別為肯亞、曼特寧、水洗耶加、日曬、中南美。他們就像是五個個性迥異的孩子,每一支的調性都有著明顯的差別。中南美的滋味隨季節遷移,肯亞則較為昂貴,且未必每次都能品嘗,因此喜歡肯亞的客人若店裡有著肯亞,他便會優先推薦。對於自身喜歡的咖啡種類,任明信給予了我一個模糊卻又十分明確的答案-「看心情而定吧。」空蕩的透明杯子裡要裝些什麼,總要看點天氣、看當天店裡有些什麼、看自己的心,和自己對話一下。任明信的那一天,杯子裡承載的是水洗耶加-明亮的酸以及柑橘般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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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流離》在生命的分岔路口相遇

「沒有特別喜歡什麼,也沒有特別討厭什麼。」大學時期的任明信真心喜歡的東西不多,討厭的也不多,他說他並不好惡分明,覺得那時的自己就像是在等待著畢業一樣度過青春。「一個運氣很好的人」他如此的形容那時的他。沒有特別聰明,憑著運氣以及當時的制度錄取了中正大學財經學系,而他印象最深刻的場景也不是商學院,反倒是位在半山腰的體育館。進入羽球校隊之後,在那一般人不會使用體育館的時刻,從裡頭其中的一面窗戶望去,廣闊的嘉南平原映入眼簾,無限延伸。他說,那是他最有感情的地方。

人生中的分水嶺在任明信大三的時候來臨了,當時的他只有羽毛球以及寫作,決定出路時還一度想著要來教授羽毛球:「我不是最會打的,比我會打的人很多,但是我自認為我還滿會教的。」他靦腆的笑了笑,說著自己的異想天開以及對自身的不確定。最後,在經過一連串對於自己未來的想像,像是要讓自己重生似的,在某一個空閒的午後,他決定要去抓周。

抓周是中國人傳統的習俗,在孩子新生滿周歲之時在他的周圍圍一圈有著不同象徵的物品替孩子預卜未來。當年二十出頭任明信帶著要讓自身重新開機的心態在高雄的誠品,一區一區的翻閱:「如果發覺什麼自己真的很想做的事情,我覺得都可以試試看。」他告訴自己,今天回去的時候帶什麼書去結帳,以後就從事那項工作。弔詭的是那一天與《流離》相遇並沒有讓他決定了未來的工作內容,卻給予了他一個人生的方向。

2005 年出版的《流離》當時剛放在誠品回字型陳列的正中間,在粗淺的翻閱之後,他被這本書震懾住了-「實在太迷人了」任明信用這六個字敘述著自己當時的震驚,同樣在中正大學生活,他問自己:「為什麼她經歷的那些日常、空間,卻不像是我平時體驗到的環境,也許是因為只有心思細膩的人才能感受到那樣的型態吧?雖然皆為生活,經歷到的體驗卻因此有著截然不同的差距,如果有甚麼是我可以做而我願意去做的,大概就是這個了。」從那天開始,他的世界就變了,他開始積極地接觸文學,文字也從感想的紀錄演進成認真的寫作。

至於什麼是文學?從任明信的觀點來說,文學就是文字之學,狹義來說是文字,廣義來說則是建立在文字之上但卻超越了文字本身的事物。文學的本質超越了文字本身,例如佛經或是聖經,是文學但也超越了文學,那就是他所在意的-「使文字不只是本身藝術的美,而是它怎麼去影響別人的生命。」

專訪任明信-三餘咖啡廳

自我摸索的寫作旅程

「那你會試圖透過自己的文字去改變別人的生命嗎?」對於這個問題,任明信思索了一會兒後,抿嘴微笑答道:「能夠用文字改變自己的生命才是本意吧。為了自己而寫,想要超越自己,如果還能夠改變別人的生命那就是幸運了。」

對他而言寫作是一種自我摸索,而不得不做僅只是自我感覺。他說,事情本來就是這樣,本來就只有主觀自我。人去認知世界,所有人去認知的世界,除了少數的人們之外,其餘的人討論世界的時候都是用自己的角度去觀看。覺得世界很絕望或是充滿希望,並不是世界真是如此,而是當下的誰很絕望或是充滿了希望。人類可以認知到的東西十分有限,但是透過書寫以及經驗,在不停創作的過程中摸索;在書寫的過程中得到一些超越自己所想像的輪廓,這就是創作的樂趣,放著讓它自生自長,就像是畫家一樣,畫家並不會一開始就看見自己描所要描繪的完成品,這樣他就不用畫了,換句話說,那東西就死了。

「每一次都是冒險,你只能一直去摸索」

直至研究所,任明信才開始有自覺地去創作。在這之前,那些從國高中開始累積的作品其文字對他而言並不具有藝術性質,簡單來說就是「沒甚麼值得被記憶的」。但對他來說,身為生產者,他會去記憶自己為什麼會書寫出那樣的內容,記得那強說愁的背後有那許多微小的愁緒。回頭看自己以前寫的作品,他說那是創作的本質,但卻又不是創作;他無法把它們視為自己的作品,但它們偏偏又是他的作品。「你能懂這之間的矛盾嗎?」他的話中帶著晦澀模糊,彷彿那並不是言語所能闡述的事物。

研究所之後,任明信的作品開始能夠代表他自身的存在,除了他的當下,也訴說了他的本身。隨著技藝的成熟度越高,素材字彙的增加、情感的層次更深,他逐漸地得以精準表達自己的情感。每一個作品對他而言一定都是反映當下,但倘若做得好,它也能成為永恆的標記。若經驗可以透過文字傳達,那麼個體之間的差異就能獲得破除的機會。一個人就算沒有經歷過文字中所提及的經驗,但透過其描述,讀者也能藉此對他人的體驗感同身受。將閱聽者拉入文字所描述的情緒,這就是任明信心中的「好的作品」。

後記

任明信與自身創作的關聯性,與你在 下篇文章 相會,讓我們繼續透過任明信的話語感受他所看見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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