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用篆刻,窺探人生更高境界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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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難想像,眼前戴著藍色圓框眼鏡、身著休閒襯衫的青年人,不僅是文學博士,還是一名從事「篆刻」創作與教學的藝術家。他是蔡孟宸,打破了很多人對於篆刻的印象:制式、傳統、老一輩師傅的技藝。

三十歲出頭的他,知道時代真的走得太快,如果不適應,就會被淘汰。因此,在不拋棄傳統技藝精髓的同時,他不斷想著如何讓篆刻現代化以及生活化,並讓篆刻藝術可以推廣給更多人知道。

他充滿活力和理想說著:「我想讓更多人知道『篆刻』這件事。只要有更多人知道世界上有篆刻這個東西,我的目的就達到了。」

從誤打誤撞,到透過篆刻追求人生

蔡孟宸高中時就接觸了篆刻藝術,那時只是當做興趣來玩,連去學校也都在刻印章。上了大學,每當交朋友他就會送印章給對方,但也沒有想過未來會作為一名職業篆刻家,直到寫碩士論文的時候,把興趣融入題目,研究了明清的篆刻美學,在碩士階段把重要的理論搞懂之後,蔡孟宸才開始反思,傳統要如何現代化。

雖說蔡孟宸的父親是一位書法家,但是家人從沒有灌輸他要成為書法家,他們也知道,做藝術家是很辛苦的。不過,像蔡孟宸所說的:「沒想到畢業後還是跑來作藝術,真的是誤打誤撞,完全不是可以預料的事情。」

藝術對我來說,是一種追求,也是一種心態。

對他而言,篆刻除了是好玩的事情,可以把沒有字的石頭變到刻有字的東西,還能培養耐性,因為一定要跨越刻不好的過程,在挫折跟反覆觀察與練習之間徘徊。他一直在追求進步,今天要這樣,明天就要更好。他說:「求新求變的動機,並不是怕輸給同一代的人,而是不想被歷史湮沒。追求藝術創造如同追索人生的目的,這可能是我學到最多的地方。」

在篆刻的過程,蔡孟宸已不僅是將篆刻當作興趣或工作而已,更是在追求理想。他認為,「面對古代的、前輩的那些已然成熟且散發著美感的篆刻作品,不斷思考如何在這些基礎上往前邁進,是年輕一輩的功課。」所以說,蔡孟宸這一輩的人雖然年輕,但也是一直很努力、很焦慮的在追求著。他透過的媒介是篆刻,其他人可能透過不同的方式,「但人生就是有一個追求很不錯。」他這樣說著。

推廣路上的挑戰與挫折

非科班出身的他說,因為想要精進自己的技術、接觸更多的人事物,所以才走入教學的領域,也希望透過自己的專長,利用課程設計的方式把篆刻推廣出去。蔡孟宸是在博班一年級的時候,開始在社區大學任教,剛開始曾經很挫折,常覺得自己研究所的學術專長無法既輕鬆、又愉悅地傳達給社區大學的學員,因為來上課的上班族、退休的媽媽們,對篆刻在歷史的、美學上的東西缺乏興趣,反而對手作的興味最濃。

他說:「篆刻這麼有趣,但學生容易打瞌睡,一定是我的教法有問題。」後來,他就在課程納入手作跟新鮮的素材,像是圓形的或愛心狀的印章,也會有圖案形的印章。在推廣方面,他認真地說:「我花了很多時間跟觀眾磨合,教學時的心態也時常在改變。推廣者不能太孤芳自賞,再好的理念,若無法傳達出去,就是沒有用的。」

在六、七年的教學經驗中,他最自豪的是每年都更新課程內容這件事。「算是我給自己的挑戰。因為社區大學可以一直選修,舊的學員一定是我一直給他新的東西,他覺得有收穫,才有持續選修的欲望。所以我強迫自己不重複課綱。」

當然,教學的過程中也不免有挫折。他說,「篆刻在古代本是書、畫之附庸,地位比較尷尬。在推廣時面臨的問題是太少人知道『篆刻』這件事了。」因此學生有時候會很少、很少,不管怎麼宣傳都沒有用。講「印章」大家可能會比較了解,但就會有人以為是教用機器刻木頭章。但他認為,「這就是社會的文化薰陶的問題,缺乏有人告訴大眾什麼是篆刻、什麼是美感。」

為了要讓更多的人可以知道篆刻,蔡孟宸給了自己一個挑戰,選擇嘗試來 Hahow 進行線上教學,他覺得他在教學方面已經準備好了。他坦承說,「我決定開課時就已經設想好,不是要透過這個賺錢。所以我價格訂得低,目的就是推廣。」他的初衷就是希望能夠讓更多人認識篆刻。

線上教學對於他而言,仍是未知的世界,但他的反骨個性,促使他嘗試那些沒有人做過的事情,他也很期待到時候的反應會是什麼,他說:「會面對一些困難是一定的,但會想辦法去處理、去解決。」他自己也很期待這次的課程,覺得線上教學很新鮮,想當作一個初體驗。

把篆刻內化,推到下一個世代

不可否認地,許多傳統藝術正在逐漸沒落、面臨轉型,像是書法或繪畫這類型的藝術,在古時候有重要的地位,但現在,若只是為了寫而寫,為了畫而畫,意義著實不大。

傳統藝術在這個時代的意義,就是要讓人探索人生。

他解釋說道,如果只是以玩藝術的形式,或純粹畫得跟古人很像,卻沒有增加內在的精神,藝術就只會是個殼子。所以說,「我們藉由一個媒介,這個媒介可以是書法、可以是繪畫,也可以是篆刻。想想別人為什麼這樣刻?我為什麼那樣刻?過程中不斷的捫心自問,如此,期待能達到窺探人生更高境界的可能性。」

進一步討論傳統藝術跟現代藝術的差別,蔡孟宸認為當代藝術更多的是可以反省這個時代、可以做更多的批判。但傳統又是另外一回事,尤其是東方藝術,這比較像是朝向「天人合一」,古人常常講說天跟人是一塊的,人應該是要活在這個世界上,跟更多的事物去接觸。「最終就是在追求為什麼活著?跟天地萬物為什麼是這樣的關係?每個人最後得出來的答案都不一樣。」

篆刻雖然是傳統藝術,但我想要藉由現代藝術給我的靈感,把它推到下一個世代。

他認為,現代藝術的功能在反映這個時代,或是能把想法往下推一個時代。他坦承自己舉辦的印刻展《變形記》,雖然喜歡的人多,但罵的人也多。因為他藉由作品在與傳統抗爭。像是他會把行為藝術、裝置藝術的概念運用在作品之中,「可能很叛逆、也許是反骨,但這就是我在這個當下想做的。」

因應時代變化,傳統藝術不能不變

對蔡孟宸而言,傳統藝術確實是有必要因應時代變化,從藝術史的角度來看,沒有一個藝術是靜止不變的,不過他也不否認地說,這些變化可能會破壞傳統篆刻的美感。他舉自己的作品〈覓句造夢〉為例,它以四種不同字體刻成,但這種作法在專家眼裡是不入流的,因為在傳統概念裡,不同時代、不同造形的文字不會刻在一起。

他相信絕對有面對變化的必要性,不過同時他也補充說明:「我自己也不敢講我的變化是正確的,我只是正在實驗。我都跟大家說,裡面有很多東西,可能五年之後我就拋棄了,但如果不這麼做的話,永遠不會有前進的可能。」

在變與不變的選擇之中,保有傳統藝術的精髓。

變化,可能會影響傳統藝術的精髓,為了不傷害精髓,就必須要充分理解篆刻的精神。蔡孟宸認為篆刻的三個精神包含:手作、以刀刻石、表現漢字。他進一步解釋,自己的作品雖然有刻英文或圖案,但也都有在表達意義。因此,即使有這三個精神,但倘若刻印出來的東西別人看不懂,便也失去意義,唯有最後能夠表達的,便有其意義存在。

蔡孟宸在做《變形記》的時候,一直在掙扎跟煩惱的是,如何在不拋棄太多包袱的同時,又能夠往前走。他舉了一個例子說,傳統的篆刻背上有很多的包袱,包含技法的、美感的、形式的。包袱太重會走不動,他說:「我想要卸下一些束縛,但包袱裡仍有很多核心的東西不能丟,那些深刻動人的、關於美的東西。找到該背著的核心價值,然後往前走。」這是他不斷在掙扎、給自己的一個功課,即使有些東西他現在看也不成熟、不好看,但這也沒辦法,這就是過程,他也會持續做下去。

讓篆刻走入生命,與世界對話

談到蔡孟宸的作品,他一直在想篆刻的現代化和生活化的可能性。傳統的篆刻受到時代變遷、社會現代化等問題,容易與現代人的生活脫節,變成只有書、畫或藝術周邊的少數人才會知道篆刻跟玩篆刻。他思考後終於有了一些想法,認為核心是作品本身要怎麼樣吸引現代的觀眾。因此,第一件事就是句子的變化。以前人都是刻古代人會喜歡的句子,因此蔡孟宸便想不如刻一些流行話,像是「爽」這個字,但爽又有一點太俗了,他就找起現代詩,「古典詩看不懂,但現代詩看得懂吧。」他這樣說。

第二個是,他也明白傳統藝術的表現,有些是很制式的。因此,他的作品〈憂鬱的鳥蟲文〉透過裝置的方式,把印章放在裝滿藥的玻璃品裡,刻的文字「SSRI」是一種抗憂鬱藥物的總稱。所以,文句要先現代化,展出的過程也要盡量現代化。

最後一點是,他認為前兩點講的都是表面工夫,如果觀眾來看了之後,不能獲得什麼東西就回家的話,價值就流失掉。他解釋,「我的每方印章都有一個故事。」除了憂鬱症的故事之外,他的作品〈憤怒的甲骨文〉上刻的是「WTF」,就是他平常在台北市區騎摩托車時的心情寫照。「所以,我的創作靈感源自於生活,我的印章就是我的故事。」

談到篆刻之於蔡孟宸的意義,他認為在精神層面的話,是他跟世界溝通的媒介。「我不知道這個世界會回應我什麼,但我就期待著。」他覺得藝術家都有個特質,就是能把個人的特性接到藝術品上面,然後藉由藝術品跟外界連結。

蔡孟宸這樣說著:「我是個藝術家,我也是個人,會想要跟人們或是跟世界對話,而我的對話方式,就是用篆刻與世界對話。」

上課去》》手作印章:篆刻基礎技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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